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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5章 太子殿下昏迷不醒了。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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立政殿。

李世民坐在室內, 一動不動,久久不語。

吱呀——

房門響動,自門縫中探出三個小腦袋。是裴行儉與李泰李麗質。

“阿耶, 我們可以進來嗎?”

李世民緩緩回神, 打起精神笑了笑:“進來吧。”

三人入內, 李泰李麗質順勢坐在李世民左右兩邊,裴行儉端著托盤, 將飯食一一擺放:“義父,義母尚在東宮陪著承乾。她說您未用晚食, 特地讓我們送過來。”

李世民微微點頭表示知道了,卻沒什麽食欲, 並未動筷子。

李麗質挽住李世民的胳膊:“阿耶把手給我。”

李世民沒做多想, 下意識將手伸到李麗質面前。李麗質迅速擡手在李世民指腹紮了一針, 指腹瞬間冒出紅色血點。李世民十分訝異,不解地看著李麗質。

李麗質歪頭問:“阿耶痛嗎?”

李世民神色迷茫, 不明所以。

“阿耶身經百戰,受過許多傷, 哪一次的傷都比這次重。這個針點與那些相比算不得什麽, 你甚至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, 但即便如此,你還是能感覺到痛的,對嗎?”

李世民頓住。

“所以即便阿兄豁達, 即便阿兄看得開,即便阿兄不往心裏去, 他也會痛的。”李麗質伸手拍了拍李世民的心口,“不僅受傷的地方會痛,這裏也會痛。”

李麗質將手上的針放下, 隨手拿起旁邊的毛筆當做刀劍刺了刺李世民:“阿耶,如果敵人刺你一刀,你會怎麽做?是不是爬起來直接砍回去?那如果是我或者四哥刺你一刀呢?”

李世民神色一變。

“阿耶,你看,道理就這麽簡單。你不會在乎敵人給予的傷害。因為那是敵人。你們本就不死不休,你死我活實屬平常。但親人不一樣。親人應該是可以相互依偎、相互扶持、相互幫助,甚至是可以托付性命,交付後背的存在。”

李麗質用筆戳了戳李世民的後腰:“背後捅刀是會更痛的。”

李世民恍然。

李泰拉了拉他的衣角:“阿耶,你以後對阿兄好一點,行不行?”

李世民身形再次頓住,訝異地看向李泰:“你覺得阿耶平日對你阿兄不好?”

李泰抿了抿雙唇,與李麗質互視一眼:“阿耶要聽真話嗎?”

李世民深吸一口氣,這神情已然說明一切,但他還是點點頭:“真話。”

李麗質蹙眉:“我覺得阿耶對阿兄兇兇的。”

李泰附和:“阿耶對我跟麗質比對阿兄好。”

李世民啞然。承乾是他的長子,更是他與長孫氏的第一個孩子,是他滿含希冀誕生的孩子。他對承乾的期待,在承乾身上付出的心血是其他孩子不能比的。不說別的庶出子女,便是李泰與李麗質都比不得。可顯然李承乾不這麽覺得,就連李泰李麗質也不這麽覺得。

“阿耶有時候對我和四哥太好了,阿兄會有點點不開心。但他從沒有怪過我們,更不會把這份不開心轉移到我們身上。他說這跟我們沒關系,不是我們的錯。阿兄一直護著我們,對我們很好很好。”

李泰點頭:“阿兄什麽都想著我們,只需他有的,必定會給我和麗質留一份。而且留的要不是我們各自喜歡的,要不就是一模一樣的。

“我們若有什麽想吃想玩的,他也會盡量滿足我們。怕我們耽誤功課惹您惹先生們生氣,他還會看著我們寫。若有不會的,他親自教,直到我們學會為止。

“我其實知道他在想方設法讓我習武,我雖然不是很喜歡習武,但我明白他是怕我太懶怠又肥胖起來,恐我肥胖傷身。

“剛剛習武的時候,我總會手酸腳痛。阿兄會跟太醫署要藥膏給我揉。我跟不上進度,他會陪我一遍遍重新來重新跑。”

李泰拉住李世民:“阿耶,阿兄很好,真的很好。”

李麗質更是環住他:“我很感謝阿耶待我好,我希望阿耶繼續對我好,可我也想阿耶對阿兄好。阿耶,阿兄他值得的。如果……

“如果阿耶待阿兄不好,那麽也請阿耶對我和四哥不要這麽好。我們天天在一處,你對我們如何,阿兄都看得到。我不想阿兄不開心。我想阿兄開開心心地,我想我們大家都開開心心地。”

李世民恍然失神,他從沒有想過自己的心思與孩子們的認知完全不同。這是怎麽了,為什麽會這樣。他明明那麽看重承乾,明明對承乾的栽培與期望比誰都要大,明明……

他看向旁邊一直沒說話的裴行儉:“你也這麽認為嗎?”

裴行儉定定看著他沒有回答,可沈默本身已經是種答案。

李世民雙唇顫抖,心裏好似打翻了五味瓶,十分不是滋味。

裴行儉望向他:“義父,承乾經常說旁人待你真心還是假意,對你如何,你是可以感受到的。”

李麗質點頭:“對。阿兄對我好,我能感受到。阿耶對我好,我也能感受到。可阿兄……阿兄雖然沒說過,但我覺得對於阿耶疼不疼他,他或許有時候感受得到,有時候感受不到。”

李世民楞住,喃喃道:“有時候感受得到,有時候感受不到?”

“嗯。我好幾次聽到阿兄自己跟自己說話,告訴自己,阿耶是疼他的,很疼他的。”

李麗質有些迷茫,不是很懂李承乾為何要這麽做,裴行儉卻一語道出關鍵:“若他一直能感受到義父對他的疼愛,又何須如此告誡自己呢。

“前陣子突厥退兵,義父封賞功臣,頒布聖旨誇讚承乾,給予賞賜,承乾高興了許久;後來義父命程將軍兼任東宮衛率,答應承乾,可讓程將軍指點他的武藝,他也高興了許久。

“從前在宏義宮的時候,承乾從不會這樣。義父可有想過,這是為什麽?”

李世民被問住了,為什麽?他哪裏知道為什麽!

“因為在宏義宮時,義父對承乾雖也嚴格,但總會落下關愛,尤其是在承乾與李承道或是與已廢尹德妃張婕妤產生沖突之時,你會不遺餘力站在他身邊。他能感受到你的疼愛,體會得到你的用心。

“可自打你登基,承乾成為太子,便是李承道與尹德妃張婕妤等人都已不在,卻也並非完全沒有讓承乾不喜之事,譬如於先生等人時不時的訓導勸諫。然而如今你再不會支持他,像以往一般站在他身邊。你甚至會站在他的對立面,與先生們一起指責他。

“你對他嚴格愈甚,而關愛愈少。所以偶爾落下的溫柔與認可才會讓他覺得如此珍貴如此歡喜。他需要借助這些來安慰自己,不斷告訴自己,你沒有變,你還是那個疼愛他的阿耶。”

這些話語裴行儉說得輕聲輕氣,可聽在李世民耳朵裏確實如此的振聾發聵,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擊打在他心間的重錘,讓他僵在原地,動彈不得。

“義父應該知道承乾不太願意做儲君,那義父可又曾想過,承乾為何不願做?”

為何不願做?李世民從沒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。他一直當是承乾的性子使然,但看裴行儉的意思,好像並不這麽簡單。

裴行儉一嘆:“承乾說過,欲戴王冠,必承其重。儲君之位看似權力極大,風光無限,但肩上挑著的是千萬百姓民生,是天下社稷重擔。想要做一個合格的儲君並不容易。但承乾擔憂的從來不是這些。

“承乾不怕責任過重。他有愛民之心,他有天下公義。他希望大唐的子民都能過上好日子,家家有餘糧,人人有衣穿。他願意為之努力,哪怕這條路不好走,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,荊棘遍布。他也不懼。

“但他害怕被禁錮。他害怕太子的身份會成為一條堅韌的鐵鏈、一個巨大的牢籠,鎖住他困住他,讓他這輩子再不得自由。他害怕自己在這個牢籠裏失去鮮活,甚至失去自我。他想要做一個‘人’,一個有血有肉有自我性格自我喜好的‘人’,而不是一個標準的儲君。”

李世民恍惚,做一個“人”嗎?

裴行儉又道:“義父,我日日與承乾一起學文習武。承乾的先生也是我的先生。他們對我也算用心,卻不會如對待承乾一般。因為在他們看來,我不過是個臣子,我偶有玩鬧之處,只需不太出格便無礙。

“但這個東西放在儲君的身上,他們就會將之放大化,激烈地想要用一切手段將之扼殺在搖籃裏。可明明大半年前他們雖然對承乾也同樣嚴格,卻還不至於此。大半年前,你還未登基,承乾也還不是太子。

“大半年,僅僅大半年就有這麽大的變化,你讓承乾怎能不怕?你們人人都想要承乾做一個標準的儲君,甚至是一個完美的儲君。因為你們覺得承乾有潛力,你們認為承乾能做到,你們對他有太多的期待與厚望,可你們誰都沒有想過這麽做的代價。

“按照你們的要求,若要成為你們心目中完美的儲君,就等於承乾要拋棄從前的自己。義父,你真的想殺死承乾嗎?殺死從前那個有血有肉至情至性至真至誠的承乾。”

李世民身形一晃,殺死承乾……他怎麽會想殺死承乾呢!不!他沒有!

“若是不想,為什麽要這麽做呢。這大半年來,先生們所做的一切,你所做的一切,哪一步不是朝這個目的出發?你們都想殺死從前的承乾,塑造一個全新的符合你們要求的承乾。

“承乾最初答應做太子時想法很簡單。他不是為了薅你那點好處答應的。他是知道聖旨已下,塵埃落定,他就算鬧得再大也沒用,你絕對不可能收回成命。

“他沒有辦法,他沒得選。既然不管怎樣,鬧到最後還是得接受,他便只能看開點,在有限的條件內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。

“但那時承乾絕對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,讓他無法招架,始料未及。若只是先生們過於嚴苛也便罷了。承乾不怕,他覺得只要有人站在他身邊,只要有人懂他,他就可以應付。

“可不是這樣。先生們磨刀霍霍想要摧毀從前的他,塑造一個新的他。他正在鬥智鬥勇為保護自己而戰的時候,猛然發現先生們的刀是你給的。你不但沒有站在他身邊,與他一起並肩作戰,還成了那個遞刀的人。這讓他無法接受。

“他不想當太子,想上奏自請廢太子,是因為他看到了這條路上不僅僅是刀山火海荊棘遍布,還有親人背叛、孑然一身。他已經預見到了可怕的未來,讓他深深恐懼,無法承受的未來。

“他寄希望於廢了太子之位,一切就能回到最初。那會兒,先生們雖然略顯嚴厲卻不會如此咄咄逼人;更重要的是那會兒你還是處處為他著想為他出頭的阿耶,沒有偏心青雀與麗質。他想你們回到最初,他想你待他與待青雀麗質一樣。”

裴行儉擡頭,對上李世民的眼睛:“義父,承乾不願殺死自己,他想保護那個曾經的自己,他不想看到事情發展到無法收拾的地步,他試圖在一切還來得及之前自救。他只是想要自救,想要你給予的一份平等的愛,可你只覺得他在鬧,覺得他沒完沒了。

“義父,有些人困守自身無法豁達,不是因為他們不想豁達,而是他們遭受的事情讓他們做不到豁達;而有些人能夠豁達看得開,也不是他們天生如此。很多時候是因為他不得不看開,不得不豁達。

“只有如此,他才不會那麽難過。只有如此,他才能夠坦然面對人生。只有如此,他才能保護自己,把對自己的傷害降到最低。他也想有人能為他遮風擋雨,讓他不需要豁達也可以不必去承受那份委屈與難過。”

裴行儉站起來,轉而拜下:“義父,今日是我多言了。但懇請義父好好想想這些話,想想你到底是想要一個儲君,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兒子。你真的忍心殺掉從前的承乾嗎?

“你們都說承乾是太子,他該如何不該如何。可他還也才六歲,不過比青雀長一歲罷了。你們覺得青雀與麗質還小,可以任性可以放縱。為何卻覺得只比青雀大一歲的承乾什麽都不可以?

“太上皇六歲的時候是怎樣的,義父六歲的時候又是怎樣的。行儉鬥膽問一句,義父可覺得自己如今不配為君嗎?若義父覺得自己沒有經歷這些,仍可做明君,為何又覺得承乾必須經歷這些才能成為合格的儲君呢?”

將要說的說完,裴行儉再起再拜,然後帶著李泰與李麗質悄然退下,獨留李世民一人面對空曠的宮室,裴行儉李泰李麗質的話語交錯著在耳邊不斷回響,宛如雷霆,振聾發聵。

面前桌案上的飯菜已然涼透,卻仍舊沒有吃上一口。不知過了多久,李世民緩緩回神,嘗試著挪動了下身子,慢慢站起來往外走。

他要去看看承乾。他要去告訴承乾,他疼他愛他,他不是故意傷害他,更加從沒想過要“殺死”他。

他要讓承乾知道,他是他最重要的兒子,與青雀麗質是一樣的,不,甚至比青雀麗質還要重要。

他還想告訴承乾……

蹬蹬蹬。急切的腳步聲響起,內侍疾跑而來,撲通跪在李世民面前。

“聖人,太子殿下……太子殿下昏迷不醒了。”

李世民懵了一瞬,神色大駭,拽住他的衣領:“你說什麽?”

“太……太子殿下自睡過去後,至今已有一夜,卻仍未醒來,並且怎麽叫都叫不醒。仿佛……仿佛已然昏迷。”

李世民身形一晃,啪嘰摔倒在地,轉瞬又爬起來,推開內侍,腳步踉蹌,跌跌撞撞往東宮跑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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